Project Trans 非正式笔记

Make America Trans Again

川普第二次上任總統以來,已經簽署了無數「休克」療法式的行政命令,其中只有鎖定移民的法令在暴力程度上能超越攻擊跨性別的那些。川普揚言「保衛女人不受性別意識形態極端主義所害,並且為聯邦政府恢復生物學真理」,故發佈行政命令要刪除「所有激進性別意識形態的政府指引、訊息、政策和表單。」因此國家的行政文件,以及護照、簽證和其他由國務院和國土安全部所發出的正式文件當中,都只存在自然且不可改變的「兩性」。最近的一則行政命令則禁止了聯邦政府資助任何對未成年人實施性別轉換的醫療單位。川普已儼然成為法西斯-科技-自然主義復辟的首席認識論思想家。

若要領會川普的言論和行政命令,我們或可以想,「America」最基本的問題來自於它是個跨性別國,所以呢,「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就包含要讓這個國家「跨回去(détransitionner)」。但「America」不是個國家,更一點也不跨。美國——美國而非「America」,若混淆的話只能說是犯了帝國主義式的借代修辭——在川普第二任上台以前,也並非性別解放的表率。從 1976 年有行政登記性別轉換首例,直到 2019 年加州州政府簽署性別承認法開放非二元性別登記,進而到了 2023 年護照中可以「X」作為合法性別註記的演變當中,儘管跨性別、間性人和非二元團體持續抗爭,肯認與打擊歧視的過程仍然艱辛,且各州之間並不平均。例如 2023 年一月到五月之間,保守派議員在自然主義女性主義者和宗教團體的旁助之下,抬出了將近 400 項反跨性別或者阻止跨權進展的法案。

川普粗暴且聲勢浩大的舉措正好來摧毀了最近取得的幾項權利。這些措施合法化了體制性與行政的暴力,等同對間性人、跨性別和非二元者判處了社會性與政治性的死刑。另外,這些措施也預防性地嘗試阻止平權修憲案(Equality Act)簽署通過的可能性,這項憲法改革法案若通過,其對異性戀父權法律的衝擊將如同 1964 民權法之於種族歧視法律的影響:川普的各種攻擊,最終便是針對這項修憲案,因為它將觸及生育權、影響幾乎整體的人口,尤其是那些擁有可生育子宮的人們。對跨性別身體的窮追不捨,比較屬於一種暴力的情色體例(une érotique de la violence),以及一種欲飽和化政治溝通的策略。

新的主權身體 #

川普把我們拿來當作一幅性-政治的大旗(une bannière politico-sexuelle),用來號召一場更龐大的反革命大戰。這場「身體/政治的總體戰」(une « guerre somato-politique » totale)意欲界定誰可以是新的主權身體,以及這些身體如何能夠透過他們的性與生育器官來享有價值、真理與愉悅的生產,而在這場戰爭之中,跨性別和移民正是最顯眼的底層主體。如果說跨性別和移民的身體在新法西斯主義的論述當中成為關鍵意符,正是因為他們「轉換」與「遷移」的實踐質疑了民族國家與身體的身份認同界定,也質疑了父權/殖民主權所施加的正典指配。川普把我們的身體用作是鼓譟法西斯群眾的情色燃料。一方面,跨性別、種族化的身體讓父權-殖民政權所禁止的性別與性慾望可以被新陳代謝成暴力和仇恨:川普解放且轉移了順性別異性戀男性在性-政治上的憤恨,讓他們可以實際上或者在行政上不受制裁地侵犯跨性別的身體和權利,以及延伸來說,其他的底層身體——女人、孩童、種族化的身體、被認為不夠陽剛的男人等等⋯⋯。

另一方面,對跨性別和移民公民地位的攻擊也被用以重新組織以下這些事物之間的關係:身體技術(誰擁有對子宮、陰莖、精子和卵子的管轄權?);治理科技(墨西哥灣或者一個剛出生寶寶的名字和法理地位應該如何?);以及驗證裝置(appareils de vérification),也就是能夠切分真與假的裝置(氣候變遷該被認為是科學事實嗎?如何在染色體、賀爾蒙以及性器的多重性實際存在的情況下肯定只有兩性存在?)。利用政治暴力與行政上的排除,這些舉措想要透過國家的民主建制來針對最脆弱的那些身體,以重新界定公民身份的輪廓,並恢復異性戀父權與白人至上。

這場新法西斯主義復辟之所以發生,如同右派和保守左派的聲音一致認同,並不是因為各種女性主義運動、MeToo、BlackLivesMatter、跨性別運動、已經相當溫和的綠色新政支持者或擁移民派等等這些人在要求正義與肯認上太過頭了。反而是因爲,這些運動所帶來的對榨取資本主義和男性白人至上的批判與拆解不夠快、不夠深刻。這些運動未能阻止他們透過民主手段來反動地劫持體制。我們不要心懷幻想。畢竟很難想像那些石油-性-種族的菁英——那些壟斷化石能源的榨取與商業化的人、那些將地球上大半可生產與再生產的身體的勞動力與生命奪走的人(女人、孩童、勞工、受種族化的身體、性與性別少數、動物和生態系統⋯⋯)——會無暴力地放棄他們的特權。

陰謀論與「內部敵人」 #

全球上有兩件事爲消除極右派的死亡政治禁忌起了頭:Covid 時期的監禁與西方國家對毀滅加薩(默認的或被迫)的接受,這兩件事設立了條件讓今日的政府能夠兇猛且膽大妄為地攻擊其一部份的人口,無論是移民或跨性別。Covid 助長了一種內部敵人的免疫學式修辭,以及社會的去政治化。加薩的事件則放手讓死亡被全然接受成為政治管理的一種策略。

一方面,疫情將社會關係數位化且化約為經濟關係、並使身處社會之中的感受被解消、且數位形式的監控與控制得到擴張,還有陰謀論被大規模地散佈,這些陰謀論作為一種符號學的基礎,使得極右派可以施行如何生產「事實」的新規則。

另一方面,一套關於邊界保護與社會距離的免疫修辭在疫情期間發展出來,而且事實證明正可用來理解新的網路法西斯主義(cyber-fascisme)的治理理性(gouvernementalité)。川普的國族主義不是圍繞著國家的外敵來建構的,而是針對「內部的敵人」:已經在國土上的移民、在美國出生雙親為移民的小孩、軍隊裡的跨女、墮胎的美國女性、美國的陰柔同志⋯⋯

川普也好、義大利的梅洛尼、阿根廷的米雷伊或法國的勒龐也好,他們並不是反建制起義的領導人。反之他們要復辟某種過去一世紀以來受到各種底層身體的解放運動挑戰的父權-殖民秩序。他們鯨吞未來,吐出過去。

這個暴力的反動浪潮的新意在於,現代性的老舊父權-殖民語言(這些語言直到現在都還把科學論述當作是「驗證裝置」)和一個新的模控-軍事科技產業(une nouvelle industrie technologique cybernético-militaire)結為盟友。這兩者的結盟替換掉科學論述,改用否定論式的語言,並且把社群媒體——由經濟和基督宗教寡頭控制——變成唯一的真理與價值生產裝置。如果未得馬斯克的媒體-資訊助力,川普不會有辦法「民主」上台。而如果川普不保證榨取所有那些骯髒能源,馬斯克的超級資訊科技計劃也不可能成真。這場出乎意料(而且可能不是很穩定)的結盟聯合了子宮的老領主和機器的新領主,產生了一種新的科技-法西斯政府形式,且更勝於奧爾班在匈牙利的作為和米雷伊在阿根廷的嘗試。

革命橫斷線 #

他們的分類法、他們的階層制、他們的法律、他們的機器、他們的名字,都拒絕吧!我們不是這種人,一起跨起來吧!當務之急、之可行,是要超越身分政治的邏輯,並建構一條革命橫斷線,串連起多重的底層身體,對抗死亡自由主義(nécrolibéralisme)的劫持、組織地球行星的抵抗,並鑄造一張敵對關係的網絡。墨西哥的薩帕塔解放軍已經為我們指路:不用露臉、不用臉書、不用 IG、不用 X、不用智慧型手機、不用國家、不用身份認同。讓我們的照護與合作關係決定我們的形體。我們並非一無是處,一起跨起來吧!我們就只剩下我們的身體,而身體甚至不屬於我們。讓我們一起遷移、突變、轉換。並非一無是處的我們,一同當跨吧!